文章主题:活动合照, 主题: ChatGPT时代的文学创作, 时间: 4月28日上午10:00—11:30, 地点: 花城文学院(越秀公园·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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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合照

ChatGPT时代的文学创作

主题:ChatGPT时代的文学创作

时间:4月28日上午10:00—11:30

地点:花城文学院(越秀公园·陌上花开)

嘉宾:陈楸帆 王威廉 陈崇正

引言

花城出版社、花城杂志以及花城文学院正致力于打造一个全新的平台,旨在连接新时代下的文学、城市、作家和读者,以促进他们之间的交流与合作。我们坚信,通过不断努力和创新,我们可以在这个时代为文学与城市、城市与作家、作家与读者之间搭建一座更加紧密的桥梁。

在2022年的11月份,一种备受瞩目的词汇迅速风靡社交媒体,那就是“ChatGPT”——一种由人工智能技术驱动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尽管文学领域本身便处于变革之中,然而我们仍无法忽视人工智能所带来的挑战。AlphaGo的震撼记忆仿佛就在眼前,而元宇宙的冲击也接踵而至。

现在,ChatGPT再次敲响了门。围绕它的争议依然存在,人们不禁开始思考:ChatGPT会否让文字工作者失业?它是否能够替代作家,创作出经典名著?我们的人文学科思维能力是否能够适应这种变革?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三位知名作家——陈楸帆、王威廉、陈崇正,他们将为我们带来一场关于ChatGPT与文学的精彩分享。

新南方写作与科幻文学

陈崇正

我身边有两位才华横溢的作家,他们的学术背景各不相同,分别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作路径。其中一位是陈楸帆,他拥有在大厂工作的丰富经验,他的作品充满了科幻色彩,天生就是纯正的科幻作家。另一位则是王威廉,他倾向于通过严格的学术训练来拓展自己的创作领域,他从纯文学的角度出发,成功地将科幻元素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至于我本人,则可以被视为“土路子”的代表,我从魔幻的乡土文中融入了科幻元素,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

我们之间存在着许多共性,其中最为突出的无疑是我们共同的新南方生活经验。我与楸帆均为潮汕人,前者来自汕头,后者来自潮州,我们的结合便形成了潮汕的独特风味。而威廉则已在广州生活了23年,自从进入中山大学读本科以来,广州已经成为他人生中的重要部分,因此他也可被称为广东人。尽管我们在生活背景和文化影响力上存在差异,但我们都曾在新南方经历过成长的历程。

我计划与两位导师进行一次深入的交流,探讨新南方的成长经历如何影响我的创作。近期,新南方写作热潮愈演愈烈,众多评论家纷纷加入讨论的行列。因此,我希望能就“新南方的写作与科幻文学”这一主题展开一场精彩的探讨,首先邀请楸帆发表他的观点。

陈楸帆

陈楸帆

我特别感谢崇正,他的谦逊态度令人感动。他所推荐的《悬浮术》,是一部关于粤港澳大湾区的作品,融入了潮汕文化元素。这部作品不仅挑战了我们对传统科幻的固有认知,更以其独特的魔幻元素吸引了我的目光。

今天,我有幸踏足美丽的南方城市——花城,以签约作家的身份参加首次回到故乡的活动,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的父母和表妹都亲临现场,让我们仿佛置身于熟悉的环境,感受到了宾至如归的温馨。

我在汕头长大,一直到上大学才去了北京,后面多数时间都在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生活。在我的青少年时期,会有很强烈的想要逃离潮汕、逃离故乡的情结,这也会表现在写作当中,会刻意回避一些因素。但是在外面生活一段时间,会发现其实故乡是逃不掉的,是绕不开的一个记忆,是绕不开的叙事。

我在2013年出版了第一个长篇小说《荒潮》,就是以我的故乡——贵屿,作为原型讲述电子垃圾回收的科幻故事,故事中我融入了非常多的潮汕方言、风土、饮食、价值观等。这是我文化血脉的一部分,它是无法割裂的,而且我会更想要去接续上这个东西,我想要更深地理解它。到底我身上的潮汕文化基因是怎么一回事?它是二元对立性,一方面特别保守,特别传统,一方面又有冒险精神、先锋意识。

讲到科幻一般都会想到大城市,想到科技最前沿的生活,怎么样把它跟乡土经验,跟中国文学版图上的北方传统发生联系?我们讲新南方写作,我们怎么去处理语言上,普通话、官话跟方言之间的关系,包括我们文化上的边缘与主流关系,包括技术元素跟乡土元素?怎样融合到一起,这是我特别感兴趣的,我也会在接下来的创作中去探索。

王威廉

特别高兴能够跟楸帆和崇正来聊一聊这个话题,刚刚崇正的总结我觉得特别好,他说楸帆是“正路子”,我是“野路子”,他是“土路子”。这个真是有那么点意思,我们等会儿展开来谈这个话题,现在来谈新南方写作。我先谈谈我个人的情况,我祖籍是陕西,但我生在青海,所以我整个童年时代,少年时代是在大西北渡过的,我从2000年开始就在中山大学至今。所以我对南方,尤其对岭南的这种感受可能更加敏感。我记得我来广东的第一个月,我就犯上了过敏性鼻炎,因为在西北特别干燥,来到这边太湿了,鼻子受不了,觉得好痒,我觉得我的鼻黏膜都能感觉到那种水分子,所以就犯了过敏性鼻炎,到了现在已经23年了还没好,所以这就是我跟新南方的一种关系,就是生理性敏感的关系。

我经常在想,有时候我们要想看清故乡,就要去到一个异质性很大的地方。就比如楸帆,他是潮汕人,他在北大读书,他是去了北方,他跟我的方向是相反的。

陈楸帆

我也是鼻炎,我在北京鼻炎15年,直到离开才好。

王威廉

我是离开广东去了北方就好了,也是离开北方就好了,所以我是对湿冷过敏,你是对干燥过敏。中国确实地缘辽阔,南北方的差异还是非常大的,我们有时候在一种拉远的距离之下会看清这些东西。我最常举的一个例子就是萧红,我们知道萧红写了《呼兰河传》,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但是萧红是在哪里写的呢?萧红是在香港写的这个作品,她只有在香港回望遥远东北的时候,在她生命比较靠后的时刻,才有那么一个清晰的认识。所以《呼兰河传》才那么生动,那么感人。

一个作家有时候就是要走出去,逃离自己的故乡才能更好地感受自己的故乡。我在北方的时候,可能也曾经感受过北方,现在北方对我来说变成一个精神的象征的意义,广东对我来说反而成了家园。就是在这个新的家园里面跟它发生生理的搏斗,然后有很多的灵感不断在刺激我。

广东不仅仅是一个地域性的地方,在广东和陌生朋友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哪里人”?都是这样开头的,我是四川的,或者是湖南的,就是这种感觉,这个地方是完全开放的。尤其是我们所说的大湾区这个概念,这个地方人口的构成完全是由移民构成的,本地人当然也有,它是一个综合性的文化。这种东西我觉得对一个作家的写作是特别好的,这是开阔的,有超越性的发现的。

此外,我谈谈跟科幻的关系,在此之前我没有想过我一定写科幻小说,虽然我来中大读书的时候读的是物理系,当时一直想成为科学家。之后发现自己的志趣可能在写作方面,我就去读了人类学和文学。在持续的写作当中,在对现实的观察当中,我对于科技的维度又重新重视起来了,我发现科技不再是跟生活十分遥远的东西。比如阿波罗火箭发射登月,以前我们看个热闹就可以了,跟我们日常生活没啥关系,但是今天我们使用各种手机,各种高科技产品,它深入到我们日常生活当中,就是我把原来要写的现实它在解体,它构成了一个新的拓扑形状的现实,我必须要面对它,这就是我触及科幻的一个现实层面的原因。这跟南方的地域肯定是息息相关的,微信的总部在广州,我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微信在广州》,因为我发现很多人不知道这个事儿,都以为微信要么在深圳,要么在北京,我告诉他们微信是在广州的。

腾讯、华为、大疆这些总部都在深圳,我经常去深圳那边交流,给我一个非常大的触动,深圳科技的发展更侧重于应用方面。这种应用会越来越改变我们日常生活的生态,所以我就越来越被它卷入进去,不得不正视这种东西。我一开始提出的叫“科技现实主义”,后来书出版的时候编辑把它改成了“科幻现实主义”,后来还被人诟病了一下,说科幻怎么能跟现实并置在一起呢?事实上科幻是可以跟现实并置在一起的,尤其是在大湾区,在新南方。

所以我觉得在这个地方它体现一种特别崭新的中国经验,而且是超越地域的,是一种世界性的经验。这也是我要写科幻的背景。

左至右:杜小烨、张懿、陈楸帆、陈崇正、梁宝星、王威廉

生活中的人工智能与写作的关系

陈崇正

威廉谈到了一些写作上面的路径,还有他对于新南方的一些看法,他提到了微信总部是在广州,广州本来就是一个很深化的地方,非常兼容,非常有烟火气,所以微信是每个人工作、生活必备的工具。在大湾区,广东是一个科技强省,大湾区科技的阵容不用说,我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来谈科幻,来谈科技,是合乎我们科技强国的这个大话题。

刚才谈到科技,我们就绕不开今天的主题,就是最近ChatGPT大热。我想两位应该是很早就关注到人工智能,这两天我翻了一些照片,发现我们2018年在“南国书香节”的活动定了一个话题叫做“人工智能时代的文学想象”。五年前我们在广州开始做一些新南方的科幻、科技这样的话题,事实上人工智能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它不断在迭代,而且迭代的时间越来越短,接下来进入人工智能环节,想让两位谈谈你们所认识的人工智能,以及跟人工智能相关的一些经验,以及对你们的写作到底有没有一些相关的影响?

陈楸帆

因为我有在大厂工作的经验,我在谷歌、百度都工作过很长时间,十年以上,在科技创新公司也工作过,所以我对人工智能比较敏感。大概从2017年我就开始建设自己的语言模型,我建一个东西,用自己写作的材料去训练它,生成语句,然后把它放到写作当中,我2019年出版的《人生算法》有些故事就采取了这种方式,特别有意思的是后来还获了一个奖,《思南文学选刊》做了一个AI文学榜,用另一个AI作为评委给2018年发表在主流文学刊物上的作品打分,就是《收获》《花城》《人民文学》《十月》等刊物。

然后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我发表在上海的《小说界》上面的作品《出神状态》得了个奖,还拿了第一名,比第二名的莫言还要高出0.0001分,是AI作为评委给打的分,还说有AI参与写作的小说就比其他700多篇小说要高那么一点点,它的评判标准是结构的均衡性。这个莫名其妙的奖让我可能这辈子唯一一次打败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先生,他的那篇小说叫做《寻找摩西》发表在《十月》上。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这个时代可能即将发生一些我们没有查询的巨大变化,但是我没有想到它会这么快到来。

ChatGPT颠覆了我们所有的想象,有意思的是,它去年被推出的日期,大家如果有关注的话是11月30号,是我的生日,这也是一个巧合,现在我有非常多的时间是探索怎么跟ChatGPT合作,我觉得它肯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像我们原来一样想生成什么就放进去什么内容的一个过程,它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跟机器共生的、共同写作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对自己的写作有非常多的反思,它让你理解到你的边界、你的惯性在哪里。

现在我可能会用它来做头脑风暴,或者生成一些比如说对某个场景非常细致的描写,或者说你就把一段话整个输入进去,然后让它调节一下风格,让它变得诙谐一点,让它变得严肃一点,让它更接近某个作家的风格,它几秒钟之内就可以给你生成一段接近你要求的内容。但这是一个反复迭代的写作过程,它跟我们传统的写作,人文主义的写作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我觉得这个东西非常有意思,它会在可见的未来改变很多领域,写作也会是其中之一。我马上要出的一本书,封面就是我用另一个AI工具去生成的,我看了出版社请的一些设计师,觉得跟我想象的还是有点距离,然后我就想自己来,生成了无数个版本,然后让设计师加上字体。

所以我觉得这个时代非常有意思,它提供给我们非常强大的工具,创业的工具、写作的工具、设计的工具,同时也让我们思考到底原创性的边界在哪里,人类的主观能动性在哪里,包括知识产权,包括怎么尊重被采集数据的作者,他们是否也拥有一定的权利。所有这些问题都在一个迷雾当中尚待被理清和讨论。所以非常幸运我们能够生在这个大时代,希望不会说ChatGPT是人类写作的末日。

陈崇正

刚刚楸帆讲到的这个,我就想起确实现在可能作家这个护城河还是存在的,但是设计师,包括一些绘画,特别是插画以后可能会很被动,我即将在花城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美人城手记》,在设计封面的时候,设计师真的用了AI去画图,我那天看到他设计觉得奇怪,图中居然有潮汕的牛肉火锅,也有美人城的包子铺,我说这些在小说里出现的地名和建筑怎么会在图片里。他说是AI生成的,生成之后渲染一下就出来了。

王威廉

王威廉

我来梳理一下我个人的感觉,或者说我的写作史对人工智能的感觉。我在2010年的时候写过一篇小说叫做《没有指纹的人》,那会儿我还在出版社上班,出版社上班时间自由,那个时代中间可以逃班,后来领导觉得管不住了,用纸版打卡,纸版打卡我就让同事帮我打,然后继续逃班。后来领导觉得还不行,他拿了一个当时来看是高科技的东西,就是指纹打卡,每个人采集指纹,我当时就很焦虑,我想这就麻烦了,被他给锁住了。当时我要写一个小说,我想假设一个人没有指纹那怎么办呀?就写了一篇小说叫做《没有指纹的人》,我在设想这个人,就是人类的未来可能全部都是用指纹来控制的。当时我想的是指纹可能确实会成为人类生物特征识别一个最主要的渠道,其次可能是虹膜,当时的科技都是这么说的,但是谁能想到我们现在已经不再讨论关于指纹打卡这种东西了,更多是人脸打卡,人脸识别。

所以我对于现实,我们对现实的书写在这十来年的时间,至少在它的表层是失效的。2016年,在北京策划了一个活动,因为当时是微软的一个所谓智能的AI,它写诗,搞了一个纯文学作家跟科幻作家的对话活动。那次科幻界的大佬都在,主持人说谁要相信未来人工智能可以取代作家写作的坐一边,不相信的坐另外一边。然后大家分成两个阵营,发现传统作家全都坐在不相信的那一边,像楸帆这样的科幻作家都坐在另一边,就是AI可以打败人类的那边。我们当时内心特别的震撼,就是他们为什么会相信人工智能AI能打败人类?他们当时忧心忡忡,说人工智能发展的速度是超出我们预期的。当时看了小冰写的诗,小冰还出了一本诗集,叫做《阳光失了玻璃窗》,我说怎么是这种风格,因为他们给小冰输入的都是徐志摩等人的诗歌。所以我就在想AI的创作有很强的模仿性,是很难超过人类作家的。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对于这些作品写得好不好,评判的标准在人类的手中,阅读的感受也在人类的心中,AI写作或者生成一个作品,它只是语言模型,它生成了,而人类去看,它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写那样一个东西,但是对人类来说,我们是怀着某种情感和某种目的去写作的,这个是让我们至今还要坚信我们的写作可以超越人工智能的,这是2016年的事情。

那么到了2021年,我出了一本科幻小说集,叫做《野未来》,这个小说集里面的小说全部都是跟科幻有关的,但是又不是像刘慈欣他们那种想象宇宙层面的表达,是一种微科幻的东西,还是想探讨科技对我们日常生活的影响。其中有一篇小说叫做《地图里的祖父》,就是写祖父他过世后,我们用科技的手段制造他的影像,然后把他复活了,可以跟他对话什么的,那个灵感是来源于当时看到的一则新闻,就是谷歌全球的系统有时候是滞后的,滞后了之后一个人就看到了他已经死去的亲人还在实时的地图上面,这个给我的一个灵感。

今年有几个媒体来采访我的时候,跟我说已经有好几个新闻说现在有真正用AI技术来复活自己的亲人,这个技术已经实现了,包括在春节档的大片《流浪地球2》里面刘德华也变成了电子人形态,科幻已经越来越植入到我们生活的内部,就是我自己的写作也越来越离不开科幻的这条线了,这就是我个人的简短十年来的写作史。

未来十年,AI会是如何一种景象

陈崇正

现在是直播,有录像,我想让二位做一个预言,未来十年后AI会是如何一种景象?包括我们现在有很多人担心科技对人类文明的反噬,包括未知生命,探知生命的一种关系,二位用简练的语言看看未来十年,我觉得十年对于人类来说不是太长,但是对AI来讲已经是频繁的迭代,它到底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东西?2033年,人工智能会对人类生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陈楸帆

我的回答特别简单,我的预言在我跟李开复博士共同创造的《AI未来进行式》这本书里,里面有十个故事,从教育、娱乐、养老,甚至包括军事等等,AI全方位渗入生活,然后带来挑战和机遇。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它会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的分崩离析,就是每个不同的社会使用AI的方式、使用AI的能力都会不一样,甚至一个系统里不同阶层、不同个体,使用这个技术的能力都会不一样。所以这导致我们阶层的差距会变得史无前例的巨大,人工智能甚至会像不同的物种那样产生分化,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这本书。

王威廉

我觉得人类进入21世纪以来,比如第一个十年的时候,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很多人连电脑都没见过,那个时候要去机房上网,大家要排长队,每个人进去只有15分钟,去感受一下互联网,2000年的时候还是这种景象,而且还是在中大,在南方这样一个比较前沿的地方,都是这样的景观。

那么我们再来看十年之后,其实第二年开始,我的很多同学就有了个人电脑,台式机,后来是笔记本,这是第一个十年,以台式机为主的时代,这个时候大家对于互联网叫做“网上冲浪”,“冲浪”“潮人”。那个时候觉得日常生活跟网络是两个世界。

第二个十年就是移动互联的十年,智能手机的出现,电脑的功能被赋予在小小的智能手机上。在第一个十年的时候,用最原始的手机的时候,我特别渴望,我说这个小屏幕以后能看电视就好了,后来这个都不算什么了。

第三个十年开始没几年ChatGPT就出现了,人工智能正式登场。在这我要提一下楸帆的作品《荒潮》,写的是汕头一个收洋垃圾的垃圾厂,当时中国刚刚发展电子产业,从国外进口大量的洋垃圾,把那些小元件拆下来再去卖。这是一个特别好的引喻。

我们现在所谓的ChatGPT、人工智能也好,为什么在过去二十几年没有成功,其实那个时候很多人在引用这个,是因为那时候的垃圾不够多,我们经过20年互联网的发展,在大数据之前我们把网络碎片称之为电子垃圾,当时有一种说法这些电子垃圾影响我们的使用,结果后来发现这些垃圾是最重要的东西,它提供了人工智能的土壤,促发了AI的进阶,它通过大数据的技术在不断的抓取各种信息资料,然后构建自己的数据库。人工智能现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其实科学家也不知道,只是说我们掌握了这项技术,我们就像训练一个婴儿,不断地训练他,他好像跟生命的神经网络是一样的,他也能够认识这个世界。我们以为人工智能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现在突然三岁了,会说话了,我们都非常震惊。

接下来的十年我想它的震撼可能是超出我们预期的,接下来的十年过后我们的生活中可能充斥着AI产品。最可怕的是我们会对此浑然不觉,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就像我们使用移动互联这十年,我们好像没有太大的感觉。未来十年可能会面临失业潮,在未来的十年,我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个人要找到自己为什么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未来的精神危机会非常的严重。

所以我觉得作家,搞文科的,搞意义研究的,在未来十年会有所作用。因为意义的问题会变得非常突出,对大多数人来说他并没有把价值和意义的问题放在人生的首位,生存是第一位的,我们很多人都很累,很疲惫,要活着,要混口饭吃,要混日子。未来突然就失业了,只是未来的失业跟过去的失业不一样,过去的失业可能就饿死了,未来技术的发展不会让人饿死,因为食物的成本越来越低。食物让你活下去不再是难题,那么难的就是你为什么活着?这真的可能是未来十年要问的问题。

陈崇正

陈崇正

人有近虑必有远忧,有一种遥远的焦虑来笼罩着。我写《悬浮术》的时候也在考虑这些,人工智能科技的发展必然会导致一种不对等的发展,不对等的发展就会给人的生活一部分束缚,所以有些人生活在一个世界,另外一部分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跟广州的现状有点相似,有的人生活在高楼里,有的人生活在城中村里。人工智能的出现会加剧这种情况。

如威廉所说,20年前我们上网是计费的,用电话线插上去的,电话线插上去打开网页,打开之后把电话线赶紧拔了,就是节省费用。当时对互联网的想象是什么样的,没想到电脑最后都能装到手机里,系统科技的发展会超乎我们的想象,同时也会超乎想象的让你卷入一种折叠里面,是一种破碎的价值。

包括威廉所讲的人类远程焦虑是普遍存在的,随着科技的发展,肉体上、精神上必然会感受到压力。我觉得十年以后,人工智能可能跟我们的身体关系越来越紧密,现在我们手中的手机无疑已经成为我们另外一个器官了,那么未来这个手机会不会直接植入到我们头部。

同时我觉得这是一种制约,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隐私了,所有人的生活会变得更为透明。当一个人慢慢跟机器结合,我们会更渴望回到一种田园牧歌的、回到古典的生活方式,这会成为梦想。

中国科幻在世界科幻版图的哪个位置

陈崇正

接下来我想抛一个问题,在二位看来,在世界的维度上中国的科幻可能性在哪里?我们这几十年是从高速发展的列车上去观察世界的,小说里面还有一些蛮乡土的生活,当然我们也看到了非常高科技的生活,这个可以说在全世界的发展景象中是独一无二的一种存在,那么在这样一种景观下面,我们的文学创作与之匹配的应该呈现怎样的图景?

陈楸帆

这跟中国发展的历史高度同构的,我们从改革开放到现在的40年,是一个高度浓缩的快速列车一样的过程,它在发生剧烈的变化,前面40年是一直在朝上走、朝外走的开放的不断去吸纳外来资讯、资本、制度的过程。

那么表现在科幻上,也是从80年代开始有了爆发式的增长,近20年增长速度更快。中国的科幻小说快速走向世界,这跟整个中国怎样接入全球舞台,进入全球视野的步调是一致的。我觉得在这个过程中面临一个主体性的问题,说得更通俗一点是文化自信的问题。在一个原来已经非常既定的版图里面,一个以西方为主体、为中心的版图里面,怎么找到自己的主体性,怎么找到自己的身份。很多人会问,中国科幻相比其他地方的科幻到底不一样在哪里?你不会这么去问美国科幻的,你不会说美国科幻到底美国在哪里,大家都默认了这就是美国科幻,这就是好莱坞,因为它已经变成一个潜移默化的,大家心照不宣的标准,一个中心,一个模式。

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现在能够盖棺定论的问题,它需要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积累,作家作品的积累,美学风格的积累,题材的积累。当它成长到足以跟欧美中心的科幻剧相提并论的时候,我们可以回头总结出它有一些什么不一样的特质,有什么不一样的美学特点,有什么不一样的模式等等。所以我觉得这个其实是所有历史版图变动过程中的,从边缘到中心变动的,必经的一个焦虑,或者是阵痛。

作为身处其中的一分子,我能感受到的就是现在我们要去交流,我们要去连接,我们要去做更多的让外面的人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写什么,你在想什么。然后从他们的反馈里确认自己位置发生的变动,我们需要一个坐标系,需要参照物才能知道自己的位置、方向。科技也好,文化也好,艺术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

王威廉

我接着一开始说的那个,谈谈我们三个人的“正路子”“土路子”和“野路子”,然后谈谈中国科幻的一些现状和可能性。

楸帆当然是特别正统的科幻作家,楸帆的科幻小说《神圣车手》,就是写未来,他里面先写到深圳的场景,未来的深圳科技更加的发达,他写到交通管理,因为都是人工智能来操控的,哪里拥堵了,就用算法来解决,我想这是一种预见性。

中国科幻有一种可能性在里面,楸帆写的一些东西,他做了深入的探究、研究之后,在未来十年有很多的技术会实现,这个我觉得是世界为什么会关注中国科幻的一个原因,它有可能变成真的,这是科幻本来应该具有的预言的功能,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实现的一个参考标尺。

我再谈谈崇正的“土路子”,“土路子”是开玩笑的,因为他写潮州的乡土文化,像《黑镜分身术》他写了一个潮汕当地的巫婆,然后有一些巫术,又有一些科幻色彩。小说里面科幻跟巫术混杂在一块。这跟我们中国的某种现实是息息相关的,因为我们中国本身还确实是一个乡土中国,很多残余的文化、巫术,还是构成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人工智能现在的发展,破除了我们对某些东西的迷信了吗?并没有,比如网络算命,你随处一搜到处都是,为什么要让机器来给我们算命呢?所以这是属于悖论的东西,这本来就构成我们的现实。所以我觉得崇正的“土路子”中它实际上是有一个中国的现实在里面。

实际上我跟潮汕很有渊源,我读大学的时候,读人类学的时候,我们去潮州的凤凰山考察,当地都是茶文化,当时跟他们做了很多研究,我当时做的一个课题现代媒体对传统乡村观念的改变。在我的研究过程当中,我们觉得电视对他们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跟他们谈的一些国家大事他们都知道,但是他们一些传统的习俗还是特别的顽固。

现在过了20年,如果我再去做这样一个考察,我对这样的结论就没有太多的信心,因为电视的影响一直在下降,这时候哪怕是一个茶农,哪怕是一天学都没上的老农民,他用起智能手机来也没有任何障碍,现在的科技就是不让你有门槛。我记得我们毕业的时候还有一种岗位,就是打字员,他们掌握五笔,打得比较快,然后我们那个时候拼音还不够发达,学五笔还要背口诀,那个时候还有这个职业,现在这个职业消失了。我们的现实变化太快了,人类信息的中介越变越透明。崇正的“土路子”代表了一种科幻跟地方文化,甚至民俗、巫术相融合的混杂的现状。

我有时候说我是“野路子”,我会试着反抗一下某种科技,我有一个短篇小说叫《后生命》,一方面我们不断在谈论永生,像谷歌的韦尔奇说2045年人类就要实现永生了,这个家伙现在不好好吃饭,吃硅谷的一种营养餐,就是各种的维生素,反正你需要的营养它就给你积累出来,然后打成一个白色酱汁。另一方面我们能否把人类的意识复制到自己的克隆体里面,我在小说里提出了一个观点,生命的唯一性观点,我觉得这是不可转移的,转移可能会失败,因为每个人的个体生命会有一个量子状态的唯一性,在量子的世界里面也是这样,你测不准它,你测它的时候它的曲线就坍塌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三个路子,可能为世界的科幻文学提供一些新的东西。

陈崇正

事实上科学的发展越快离神学就越近,包括量子力学、平行宇宙,跟我们当下的生活越来越远,我们要通过想象才能抵达那样一种理论的高度,另外现在年轻人都在进庙烧香,两个事实中间有一种生存的荒诞,这才是我们的生活。

在我看来当下生活,当下科技现实所诞生的文学都具有合法性,只是不同的路径。刚才讲到南方有很多人在写科幻,这些科幻事实上每个人呈现都有不一样的路径,我上次看了陈丹青的采访,他讲了一句话:艺术家要狂,你要认为老子天下第一,我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所以从这个角度看的话,像花城里的花,百花齐放的时候,每一种植物,每一棵树都认为自己是长得最好的那一棵,一定是有这样的骄傲,如果艺术家、作家把这个骄傲给打掉了,就很难创新,很难自洽。

花城文学院二楼会议厅

中国科幻电影的可能性

陈崇正

这几年中国的电影不断在发展,特别是科幻电影,让我们看到了一些希望,如果从文学层面、小说层面,我们很难跟西方进行对比,电影是可视的,可以通过感知画面去感知艺术。接下来想让两位聊聊中国的科幻电影。

陈楸帆

科幻是一个热点、风口,背后有资本的力量,也有市场的热度。但真正成功的案例还是不太多,就是局限的一些,包括它的类型,今年有《宇宙探索编辑部》,也很难说它是不是科幻片,它更像借科幻来讲一些人生道理,我觉得这种会是一个我更希望看到的方向,不是说我们一定要沿着《流浪地球》这种重工业大片的道路。

《流浪地球》容易获得关注,包括资本,大家在投一个片子之前会想这部电影能不能赚钱,投资回报率是多少,他肯定从以前成功的案例来找依据。这就回到刚才说的,越走越窄了,所有的片子最后可能都变成了像《流浪地球》的这种片子。漫威看多了就是一个味儿,就像快餐一样,吃久了肯定就会腻。可以给年轻的创作者去尝试,拍出他们心目中不一样的科幻片,包括短片、动画片,甚至有一些实验性质的片子,我觉得可能会更加的百花齐放,更加的健康。

王威廉

我记忆中我看过最早的中国科幻电影叫做《霹雳贝贝》,《霹雳贝贝》是一个什么样的中国科幻呢?一个电孩儿手一指就发电,他坐着公交车,突然红灯亮了,他上学要迟到了,一点红灯就变成绿灯,这个细节我印象特别深,这就是当年的中国科幻电影。

到了2019年,那个春节我印象特别深,当时我在西安大雪纷飞,去电影院看《流浪地球》,还是震撼到我了,那种震撼不是说我们没有看过科幻大片,而是说第一次看到了中国的科幻电影能有这么好的呈现,能感觉到中国的电影工业终于达到了一定的层面,真正的做出这样一个效果,真是不容易。其实电影工业也需要积累,需要多资金的产业,难度是很大的,我们大制作的科幻电影还是太少了,它需要的资金太多。

我自己也有几个版权在谈,还是电影工业的问题,成本的问题,中国的制片人首先考虑的是成本,这也让我们看到了未来重型科幻还要往前发展。另外各种可能性要去探寻,尤其是我们刚才谈到未来十年AI的发展,我相信电影工业的成本也会不断的下降。另外,科幻感的东西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屡见不鲜,如何捕捉到这样的时刻,把它写下来,改编成电影,可能跟我们的日常生活更有共鸣。

陈崇正、陈楸帆、王威廉

ChatGPT联系国际交流

陈崇正

人工智能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有可能会打破语言的隔膜。以前,多种语言的交流是一个蛮大的问题,如果配备了人工智能的耳机,我们也能够很好地交流,你们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陈楸帆

我试过用ChatGPT去翻译,真的比我用过所有的翻译软件都好,它的流畅程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我觉得它有一些更微妙的东西,包括文化上符号、引用历史的典故等等,包括可能有时候有一些多义性的处理,可能它是双关,这个东西它需要很多的语境,高语境的一些信息来帮助AI去理解,可能以后随着数据量越来越大有可能它能做到。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所有的语言数据不会平等的被输入到AI,让它学习,比如说ChatGPT,92%的资料都是英语,其他的语言,法语、西语、德语、中文,都只占百分之零点几,这是特别少的一个比重,所以根本上它是以英语为主导的语言模型。

现在我们为什么要做中文的大语言模型,就因为里面很大一部分都是英语信息,这个问题目前没有解决方案,因为网络上大部分信息都是英语。要打破这个隔阂不是技术上的难题,是另外一些难题,这些难题是从科技的角度或者工程的角度没有办法做到的。

王威廉

我也研究过ChatGPT的论文,最准确的部分就是翻译部分,它最差的部分就是刚才说的错误部分,会有一些虚构的信息,不知道为什么它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其实就是一种撒谎,它其实可以说我不知道,或者说对不起我没有找到这个结果。我们搜索引擎就是这样的,搜索引擎找不到相关资料就行了,但ChatGPT会撒谎,会虚构,我们随便输入一个作家,或者虚构一个作家,ChatGPT会说是,有这么一个作家,他写过哪些作品,说得有板有眼。这个信息,如果有些人不知道,他会以为是真的,把信息复制下来,然后创到维基百科里面,这样反复循环论证之后就变成真的了,所以就会多出一些实际上是假的却被当成是真的信息。这是很可怕的,相当于一种污染,像基因剪切一样,为什么基因技术一直不允许做实验呢?剪切一个人类基因,然后这个人又跟别人通婚之后再生下一个孩子,就是污染了人类的基因库,所以ChatGPT它就开始污染我们的文化库。

它最准确的地方就是翻译非常准确,因为它是一个语言模型,它把我们所有的语法结构已经是理解透。只要不是特别乡土,特别地方性文化的小说,普通意义上的小说我觉得它翻译起来应该问题不大。未来十年,我们的话题好像健全了,ChatGPT完全就是我们交流的一个助理,所以未来学语言是否还有那么大的热情,都会受到影响。

陈崇正

今天非常愉悦,我们三个南方作家坐在一起聊,探讨人工智能,探讨创作,特别是在我们花城文学院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在我们大湾区最核心的地方来聊科技,来聊文学。我们三个确实是三种不同的路径,不管是“正路的”“野路的”“土路的”,无论是哪个路都会通往我们所希望的文学殿堂,我们希望有那么一座高峰,属于科幻的高峰,我们努力往那边走,也希望高峰里面能够有一些影视的、国际化的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陈楸帆

科幻作家,现任中国作协科幻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科普作协副理事长。著有《荒潮》《人生算法》《AI未来进行式》《异化引擎》等。作品多次获得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中国科幻银河奖、世界奇幻科幻翻译奖、茅盾新人奖等国内外奖项。

王威廉

文学博士,中山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教研室主任,兼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名誉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说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小说《野未来》《内脸》《非法入住》《听盐生长的声音》《倒立生活》等,文论随笔集《无法游牧的悲伤》等。部分作品译为英、韩、日、意、匈等文字在海外出版。曾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花城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华语科幻文学大赛金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数十个文学奖项。

陈崇正

1983年生于广东潮州,毕业于北师大与鲁院联办文学创作研究生班;著有长篇小说《香蕉林密室》《美人城手记》,小说集《遇见陆小雪》《折叠术》《黑镜分身术》《半步村叙事》等。曾获梁斌小说奖、广东有为文学奖、华语科幻文学征文大赛银奖,小说和诗歌分别曾入围台湾第25届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第33届联合报文学奖决审。

活动合照, 主题: ChatGPT时代的文学创作, 时间: 4月28日上午10:00—11:30, 地点: 花城文学院(越秀公园·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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